▲吴谢宇上诉案开庭当日,一男子在法院门口拍显示屏的开庭公告。图/ 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
编者按:2023年5月30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吴谢宇故意杀人、诈骗、买卖身份证件上诉一案二审公开宣判,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资料图)
吴谢宇弑母案一审判决书中,法院认为吴谢宇为实施故意杀人犯罪,经过长时间预谋、策划,主观恶性极深,犯罪手段残忍。
不过,其作案动机一直是个谜。一审判决书中这样写:“吴谢宇悲观厌世,曾产生自杀之念,其父病故后,认为母亲谢天琴生活已失去意义,于2015年上半年产生杀害谢天琴的念头。”
可是,一个本有着大好前程的北大学生,因何“悲观厌世”?又何以认为母亲生活失去意义?判决书中没有交待。
最清楚吴谢宇作案动机的,或许莫过于吴谢宇本人。在看守所的两年,他写了数百页自述材料,详述了个人成长史以及杀死母亲的心路历程,并称将自己作为反面教材警示世人。另外,他还给亲友写了总计超过5万字的信件。
不可否认,自述书有为己辩护的色彩,外界也一直有质疑认为其可能为自己开脱。但不管如何,这些材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一个外表阳光的学霸鲜为人知的内心体验,为这起轰动全国的弑母案留下一份难得的心理档案。
南方周末记者获取了自述材料,以及谢天琴的部分日记和书信、吴谢宇弑母案相关证人证言、一审判决书等材料,并通过采访吴谢宇的同学、亲戚、邻居加以求证,试图为这起残忍犯罪案件令人疑惑的部分留下一份记录。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
南方周末实习生 谢紫怡 郑佳妮
编辑 / 何海宁
2023年5月19日,福建省高院开庭审理吴谢宇上诉案。
7年前,这位北京大学经济学院读大三的学生,杀死了生母谢天琴,随后以出国留学为名骗取亲友144万余元,从此亡命天涯。一直到2019年在重庆机场被抓。其间,他曾主动引导亲戚发现命案现场,还曾与女友赴香港游玩。
2021年8月,吴谢宇一审被判死刑立即执行,他随后提起上诉。在中止审理一年多后,福建高院于近日恢复审理。
一位旁听了二审庭审的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和一审时一样,吴谢宇在二审庭审时也哭了。他请求法庭给他一次机会,用余生来赎罪。
相较于一审,二审的最大变化,是律师为吴谢宇申请作精神鉴定。据悉,一审时律师也曾试图为吴谢宇申请精神鉴定,但被吴本人拒绝。
据上述旁听人士介绍,律师申请精神鉴定的依据,包括吴谢宇有精神病家族史、作案动机模糊、行为异常等。而检方不同意为吴谢宇作精神鉴定,认为他是精心策划预谋杀人,精神显然没有问题,无需作精神鉴定。
法庭未当庭作出决定是否为吴作精神鉴定。
吴谢宇从幼年开始,曾先后患有皮肤病、哮喘、心率不齐等多种疾病,因为患病,他高考发挥失常,高考结束后即住院。在北大就读期间,他曾两次半夜起来就医。
据吴谢宇自述,幼年的患病经历严重影响到他的心理,难以克服的自慰习惯、父亲的早逝,又导致他的心态进一步消极。事发之前,他偏执地认为:自己即将死去,而他死了,母亲也不可能活,于是,他打算杀死母亲后自杀。然而,在下手之后,他又突然“顿悟”,失去了自杀的勇气。
父亲、母亲、家庭
1994年10月7日,吴谢宇在福建省仙游县县城出生。母亲谢天琴在当天的日记中这样记录:
“将近十六小时的阵痛终于有了结果,傍晚六时许,医生尤(允)许上产床,七时二十分小宝宝降世了,他的哭声宣告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圆满结束。小宝宝长得可爱而健康,刚刚来到人世,还无法瞧出他像谁,然而不幸的是他的鼻子像极了他的母亲的鼻子复制品。亲爱的他吸吮乳头,其动作标准极了,可惜奶水未到。”
按吴谢宇的说法,他父母的感情“非常好”,“我没见过他们吵过,在我的认知里,他们就和杨过和小龙女一样。”吴谢宇在一审法庭上说。
吴志坚与谢天琴均生于1967年,同为福建仙游人。吴志坚农村出身,他的生父和生母共生了四个孩子,他排行第二,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其中二妹吴志梅在20多岁时罹患精神分裂症,终身未婚,如今仍住在精神病院。
吴志坚8岁时,父亲因患肝癌去世,时年39岁。其母无力独自支撑家庭,便招一男子入赘,后来与其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据邻居说,其中一个送了人。另一个从小即患有智力残疾,生活难以自理,成年后招四川人杜明海入赘。吴志坚的继父在暮年时精神失常,屡屡离家不归。
谢天琴出生在仙游县城,但家境同样不好。父母均是盲人,谢天琴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一妹一弟。
吴志坚和谢天琴都是各自家庭中惟一的大学生。谢是老大,吴则是惟一的儿子,这意味着他们成家之后,须承担照顾老家人的重任。
大学毕业之后,吴、谢两人各自分配至福建省南平市工作,吴在南平铝厂,谢在南平铁路中学。他们经人介绍相识,之后恋爱、结婚。
作为谢天琴的同事、好友,马丽华(化名)一开始就不赞同这桩婚事。在她看来,既然是经人介绍找对象,谢天琴应该找个家庭条件好一点的,“结果找了一个还不如她的”。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早在结婚之初,吴谢宇尚未出生之际,谢天琴就在写给丈夫的书信中流露出担忧。比如,她在1994年1月14日的信中这样写:
“你有可能长久地离开我,我好无可奈何,人生太多的无奈,谁人道得清楚?认命是每个人的选择。”
有一次,由于吴志坚晚上10点还没回家,谢天琴就写信怒斥。
事实上,儿子出生那天的日记,几乎是谢天琴仅有的流露出喜悦心情的一篇,其他多充满负面情绪。丈夫在世时,她焦虑;丈夫去世后,她悲伤。
1995年,吴志坚调到南平铝厂在福州马尾的分厂,也是这一年,南平铁路中学撤销,谢天琴转至福州铁路中学(2003年更名为福州教育学院第二附属中学)任历史教师。一家人从南平搬到福州,住进谢天琴单位的筒子楼。2000年,又从筒子楼搬到了学校新盖的职工楼,由于资历浅评分低,谢天琴只分到一套位于一楼的两室一厅。后来,在这套房子里,母子俩一直住到案发。
马丽华还记得,吴谢宇小时候,后来得精神病的姑姑曾来福州照顾过他一段时间,当时这个姑姑还是正常的。
2023年4月,南方周末记者曾赴仙游的一家民营精神病院,通过监控视频,看到了在此住院多年的吴志梅。
▲吴谢宇一家所住的楼房,位于左边第一层。图/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
“不可理喻的疑病症”
作为同一个门洞的邻居,马丽华是看着吴谢宇长大的。据她介绍,吴谢宇小时候是个“药罐子”,他先是患了一种皮肤病,后来又得了哮喘。有一次学校组织旅游,吴谢宇被酒店房间的地毯引发哮喘,谢天琴抱着他过了一夜。
在看守所写给舅舅的信里,吴谢宇提到:他小时候脖子上长了一种“很脏很难看”的东西,“我幼儿园时最深的记忆,就是因为我脖子上长的这东西而被嘲笑、疏远、看不起”。
读小学时,吴谢宇的皮肤病好了,哮喘又紧随而来。他在信中对舅舅称,自己被哮喘“折磨的(得)死去活来”,并认为这对他后来的人生态度造成很深影响:“我性格中那根深蒂固的悲观、消极、绝望的负面因子,恐怕就是哮喘在我心里种下的。”
马丽华说,不论是皮肤病还是哮喘,谢天琴都给吴谢宇吃中药,从他家门口走过时,经常闻到中药味。
据吴谢宇北大一位同宿舍同学回忆,吴谢宇的身体“不是很好”,在宿舍做俯卧撑,“第一下做完他就喘得非常厉害”。
在马丽华看来,谢天琴并非像传闻的那样是个“控制狂”母亲。相反,她认为谢天琴作为一名教师,很有涵养,也懂得照顾儿子的内心感受。她举了个例子:有一次,谢天琴买了鸽子要给儿子吃,她不敢杀,就找生物老师帮她杀,“生物老师来了后,她说你等等,我去问一下儿子,儿子同意了,她才让杀”。
不过,上述旁听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吴谢宇在二审法庭上曾提到小时候的一件事:他母亲不喜欢有人到他家里,有一次,他把同学偷偷带回家玩游戏,结果被母亲撞见,母亲很生气,但没有打骂他,只是扯自己头发,打自己耳光。他当时觉得很可怕,一辈子都记得。
根据吴谢宇在逃亡期间所交女友刘虹(化名)的证词,在与吴谢宇同居期间,她曾发现吴谢宇有一次拿棍子打自己的腿,“打得还挺重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小时候他的爸爸就会这么打他,锻炼他的抗击打能力。他的腿上还有一小块疤痕,他说是小时候做错事情被他爸爸烫伤的”。
上述旁听人士介绍,二审法庭上,吴谢宇也提到小时被爸爸烫伤一事,因为腿上的疤痕,他都不敢穿短裤到外面去。
对于吴谢宇所说的上述两件事的真实性,马丽华都表示怀疑,以她对谢天琴和吴志坚的了解,认为两人都不会做那样的事。
2010年1月3日,吴志坚在老家去世,年仅42岁。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也罹患肝癌,从查出病到去世,仅有两年时间。马丽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谢天琴曾跟她说过,吴志坚是“战战兢兢”地活过了40岁。
吴谢宇写给舅舅的信中说,由于哮喘,自己发展出了“不可理喻的疑病症”:“只要我的身体哪里出了一点毛病,有了一点小不适,我就立刻警铃大作紧张恐惧,是不是我得了什么大病了,现在征兆只是刚刚显现,很快我的身体就会彻底垮掉,我就会像爸爸那样死去?”
马丽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吴志坚患病期间,吴谢宇“懂事了”,更加努力学习。他的学习天赋也很快兑现。
不过,吴谢宇的自卑感没有因学习成绩好而消除。在给舅舅的信中,他认为自己只是一部“考试机器”,“除了会考试之外一无是处”,即便是其最擅长的考试,他也认为“别人一想考就能超过我”。
但吴谢宇同时又认为,考试是他对父母惟一的意义:“幸亏我活在应试教育体系里,而我又恰好很擅长读书考试,在这体系里我考了第一名就万事大吉了,同学羡慕老师喜欢爸妈为我骄傲,我用这第一名就足以对爸爸妈妈有意义,足以为爸妈争光,足以获得各种荣誉,足以掩盖我其他问题……”
2009年,吴谢宇以福州市第二名的中考成绩考取了福州一中——福建省最好的高中之一。在一审法庭上,吴谢宇本人曾提到此事,说父亲当时非常自豪。“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他哭着说,“然后半年之后他就死了。他死之后,我期中考试考了第一名,但没用了——我考多少第一名都没用了。”
多名同学的证词中,均称谢宇性格偏外向。马丽华说,当年吴谢宇参加北大自主招生面试,谢天琴因为不好请假,是自己陪着吴谢宇去北京。她记得,有一次到餐馆吃饭,不大一会功夫,吴谢宇就跟服务员聊上了。
大姑的两句话
吴谢宇在其所写的第一份自述书里称,父亲的去世,是影响他和他母亲的一个“关键的转折点”,从那时起,他“一步步踏上了自我毁灭的不归之途”。
吴志坚临终前一个多月,其母亲发现回天无术,决定把他接回仙游老家送终。从福州到仙游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那一个月里,每逢周末,谢天琴都会带着儿子看望丈夫。
2010年元旦假期,谢天琴与吴谢宇一起回仙游待了两天。第三天,他们返程到家后,又被通知回老家——这天下午5点左右,吴志坚去世了。
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成为吴谢宇“永远的遗憾”。这很大程度上缘于大姑讲给他的两句话。一句是:“你爸走得很痛苦,他一直喊疼”,一句是:“你爸走之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小宇小宇”。
吴谢宇由此认为,是自己害得父亲“死不瞑目”,后悔元旦回老家那次只知道“背历史书来准备期中(终)考”,没有和父亲多说说话。
一审判决之后,面对澎湃新闻记者,吴谢宇大姑承认自己当年曾对吴谢宇说过上述话。
在写给大姑的信中,吴谢宇也提到了这个细节。按他所写,大姑是在他回到老家之后,在他妈妈在场的情况下说那两句话的。他写到,听完这话之后,他的大脑“立刻开始自动运转起来”——当想到父亲“死不瞑目”时,他产生了一种无法想象的罪恶感。
在写给姨妈的信中,吴谢宇说大姑的那两句话,让他“觉得我这一生就在那一刻结束了,跟着爸爸一起死了”。
在一审期间写的自述材料中,吴谢宇还称,以往他只是在想象“死”,而在亲眼目睹爸爸的“死”之后,死亡对他而言已经“实体化”。他不断让自己相信“爸爸在那里等着我”,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失去一切希望。
他搜集一切有关“人死后去的那个世界”的描绘,渐渐坚信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死亡并不可怕,这只是回家。”
在写给姨妈的信中,吴谢宇曾描述过父亲当年下葬时的场景:
“……你还记得吗,那天在火场外面奶奶大姑你们哭着用仙游话喊着:‘阿坚,跑,跑啊,别待在里面,跑回福州去,跑回马尾去,跑回度尾去,别在里面,里面烫啊……’你们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我呆呆的听着,那时我似乎真的产生了幻觉,我好像真的看到从那高高阴森森的火炉之中伴随隆隆声,似乎还真的有一股无形又无比熟悉的气息升上空中,遁入无形,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是的,我爸没有死,我爸逃出来了,他会再回来的,我能再见到他的’,从那一天起,我天天在等着他回来,我天天盼着爸爸回来我和妈妈身边……”
杜明海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吴志坚火化时确有吴谢宇所描述的情况,这是当地一种丧葬风俗。
马丽华还记得,吴志坚去世后不久,有一次她在宽慰谢天琴时,谢说,儿子告诉她,“爸爸没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们。”马丽华当时一愣,“我说他是不是着了什么魔了”。
“我感觉我不会生活了”
按吴谢宇在自述书中所说,父亲的死对母亲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谢天琴经常失魂落魄地问他:“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是不是不应该让那个胡庸医生给你爸做手术,是不是后来不该送他回老家?”
谢天琴的日记表明,至少在吴志坚去世后两年间,她一直未能走出悲伤,甚至一度有轻生之念,其中,她在2011年9月27日的日记中这样写:
“……志坚,你的死给了我太大的震动,失去了爱人,一个女人的生存变得如此艰难,尤其是精神的,这是任何的物质所无法弥补的……只是心有牵挂,不放心我们的儿子,我才不至于很快放弃生命……”
吴谢宇在自述书中提到,父亲去世以后,母亲除了悲观,还曾陷入自我封闭,对朋友也避而远之:
“……马老师来敲门时,我妈会一下子把电视声音调低,然后跟我做个嘘的手势叫我别出声,假装家里没人……她经常给我抱怨,说那几个人好烦,整天敲门打电话来打扰我们。还会说她与她们以前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这一切,让我觉得,她似乎没把她们这些十几二十年的老相识当朋友。”
马丽华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谢天琴确有上述情况。她说,由于谢天琴不爱接电话,自己若有事,通常直接去家里找她,有时明明亮着灯,却叫不开门。另外,就算开了门,谢天琴也从不会把她让进屋里,就站在门口说。
谢天琴有严重的“洁癖”。按吴谢宇大姑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的说法,吴志坚生病时,她去照顾,结果谢天琴不让她在家里住,她只能住楼上朱老师家。另外,吴志坚家有三个座位,每个人都对号入座。吴谢宇大姑当时不知道,刚要坐下,被当时还是小孩的吴谢宇阻拦,说不能坐。她认为,吴谢宇肯定是受谢天琴影响才这样。
马丽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谢天琴很要强,吴志坚生病,她从来没对外说。马丽华从旁知道后,曾和丈夫去探望,结果都到医院了,谢天琴却不告诉他们在哪个病区,让他们回去。
谢天琴在一篇日记中提到,由于不想欠人情,她曾经为马丽华给吴谢宇的一个过年红包纠结不已,问死去的丈夫自己应该如何处理。
谢天琴的日记中,还记载了她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心理活动:
“心里实在郁闷:今天窗户下停了三辆车,包括马老师的车,看来这个日子是没法过了。我恨所有的人,大家都要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所以,一整天都在高度紧张中度过……”
在另一篇日记中,谢天琴承认自己“心理不太正常”,并再次流露出轻生想法:
“失去了你(指吴志坚)我感觉我不会生活了。……根本无法很好地做好任何一件事,我已经对自己失去所有的信心。……每一件事做之前要犹豫很久,做之后要后悔。
“志坚,我也知道我心理不太正常,需要看心理医生,但我知道这些病症的成因在于你的离去。
“志坚,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你!现在的我无法正常了,除非跟随你而去。志坚,我困惑,我该不该去找你,你会等我吗?”
值得一提的是,与在自述书中指出母亲因父亲去世难过相反,一审开庭时,在被自己的律师问及父亲去世对你母亲有什么打击时,吴谢宇却否认这一点,“她只是有些悲伤,我妈妈的一切表现都是完全正常的”,“是我自己过度解读了”。
吴谢宇甚至在自述材料中称,他写自述材料“内心最深处最根本最强烈的动机”,是为了“告诉大家‘我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最好的老师……’”,“我妈妈是绝不能被怪罪的,一丁点都绝不行的!”
“落在水中却不会游泳的人”
吴谢宇在自述书中称,父亲去世之后,他“发誓要把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妈妈身上,尽我一切所能给她快乐”。
他称,自己在家时,就和母亲越来越多地说话;不在家时,则每天都会给母亲打电话,每次至少是聊十几分钟。
多名高中和大学同学均证实,吴谢宇经常与母亲通电话,一般是在晚上。《南方人物周刊》引用吴谢宇一名高中同学的话说,其不止一次看到吴谢宇在给母亲打电话时哭。
马丽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吴谢宇曾跟她说过,如果以后出去玩,请她带上妈妈。谢天琴生前也曾对她说过,儿子很懂事,经常开导自己。
不过,开导母亲似乎是吴谢宇难以完成的任务。在写给姨妈的信中,吴谢宇称,父亲死后,他觉得“更没法和妈妈说任何心里话了”,因为“不管说什么我都怕惹妈妈伤心”,而“越不说就越不知怎么开口了”,他和妈妈之间“筑起了一堵越来越厚的心墙”。
吴谢宇开导母亲的另一种方式,是更加努力地学习,通过取得好成绩让母亲开心。
按吴谢宇在自述材料中的说法,一直到高三上学期,他的学习成绩基本都是年级第一。但是,到了高考冲刺阶段,他的身体却出了“致命问题”。他这样写:
“我开始出现心慌、心悸、心绞痛,甚至出现‘濒死感’,我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马上要猝死’了。妈妈带我去医院检查,结果是‘左心房窦性心律不齐’,医生说不是大问题,但我不相信,我感觉‘我心脏快报废了,我也许很快就要猝死了’。”
“心脏出问题后,我精力大不如前,考试都会头晕、耳鸣、注意力很难集中,排名开始下滑。高考我才考了670分,省里才排114名,幸亏之前已有自主招生60分才上了北大。高考考砸,我对自己极度失望,我觉得我输掉了此生最大的战役。”
吴谢宇的一位高中好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上大学后,吴谢宇曾跟他说过,自己高考考得不好,如果发挥正常,本可以去北大光华管理学院。
吴谢宇在写给姨妈的信中说,直到弑母之后看了母亲的日记,他才知道母亲原来对他考上北大感到很骄傲。
高考结束后,吴谢宇住院了,姨妈曾去照顾他。多年以后,吴谢宇在写给姨妈的信中说,其实当年他的心脏并没有大问题,他是得了“疑病症”,并且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考取北大之后,吴谢宇的学习成绩仍很优秀,其大学班主任在配合警方调查时说,吴谢宇从大一到大三上学期,学习成绩在全班排第二。即使在北大同学眼中,他也是一个“学霸”。
然而,吴谢宇却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他认为,自己没得第一名,母亲会失望。
在大学期间,吴谢宇仍像高中时一样,每天与母亲通电话,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各种事情,希望能让她开心。但母亲的反应让他心痛,他在自述书中这样写: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对这一切的隐藏在强颜欢笑背后的兴味索然。有时候甚至会说:‘你不用管我的,我以后也不要你养老,你要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你看看你爸,就是因为整天为老家的破事操心,心理负担太重,病才不好的。’听到这样的话,说实话,我非常的心寒心痛,最痛苦的莫过于你最爱的人教你别再去管她再去爱她了……”
“……这样不断地尝试,说实话我也渐渐疲累,心里感觉发自深处的疲劳,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能量丰富的人……我感到越累越恐慌,觉得我与妈妈都像是落在水中却不会游泳的人,拼着命相(想)救对方,却在徒劳无望的挣扎,越陷越深,最后一步步走向绝路。”
吴谢宇在写给舅舅的信中称,自己从小就不懂得怎么和人沟通交流,他一直以来有很多困惑和疑问,但从来不懂得去问亲友,“总是一个人去书本、小说和电影里找答案,然后就一个人憋在心里想”。
在写给姨妈的信中,吴谢宇也表示,他“彻底沉溺在虚构的世界里,甚至到了虚实不分、真假不分的地步”。吴谢宇在信中提到了多部虚构作品,如电影《致命魔术》、小说《盗墓笔记》、戏剧《牡丹亭》、希腊神话故事皮格马利翁、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等。
父亲去世之后,吴谢宇更加自闭。他在写给舅舅的信中称:
“我总在疑心,别人家里都有爸爸,而我爸爸死了,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们孤儿寡母了,于是我心中就算有再多疑虑也不敢去问了,我心中哪怕有再多痛苦也不敢去找任何人试着倾诉哪怕一句了,因为我总疑心恐惧:‘只要我展现出了一丁点脆弱、不强大,所有人都不仅不会同情我们帮助我们,反而只会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爸爸,看不起我妈妈’。”
吴谢宇还写道:“妈妈估计也是和我一样太好强太怕被人看不起了,毕竟我们现在没有爸爸了,我们现在是孤儿寡母了。”
谢天琴2011年10月9日的日记中,曾提及想问马丽华一个问题:
“……我至今无法得知,我这样的人该不该活着?刚才19时多,我从办公室回家的路上碰到马老师她们散步,就与她们一起散了一会,聊了一点事,但一直未敢启齿询问‘该不该活着’的问题的答案,这样悬而未决的问题将一直围绕着我,使我不能快乐。”
十多年后,当看到谢天琴上述日记时,马丽华呆住了,她说自己完全没想到谢天琴曾悲观到如此地步,更不曾想到对谢天琴来说,向朋友开口求助会这么难。
“戒色”失败
根据吴谢宇的自述材料,上大学之后,他在高三时曾有过的“濒死感”又反复出现,他因此产生了自杀的想法。根据吴谢宇的大学舍友的证词,吴谢宇曾有两次半夜自己去校医院的经历,一次是由于哮喘,一次是由于心脏问题。
一审法庭上,吴谢宇提到父亲的死与他产生自杀念头的关系:
“如果他(父亲)能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就会留住我们(指留住吴谢宇母子在老家),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所以我认为我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如果我不知道,那我就要自己来。所以我决定自杀。”
根据吴谢宇的自述,他产生自杀的想法,还与“戒色”失败有关。他向警方供述,小学三年级时,他因为在父亲笔记本电脑上看到一部色情电影而染上“手淫恶习”。
吴谢宇说,自己曾屡次尝试克服手淫,但一次又一次失败,这让追求完美的他痛苦不堪,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了,为此甚至想过“自宫”。
吴谢宇供述,大二时,他曾在网络上接触一个“戒色吧”,学习“如何用一种系统的方式来除手淫”,他总共坚持了四十多天,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这一次的失败让我觉得我自己的意志力是如此的薄弱,我觉我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这一次的失败也对我产生关键性的影响,是我后来萌生轻生念头的导火索。”
按吴谢宇自述书里的说法,上大学后,因为一些“关键性事件”,他与四位高中好友的友情也出了问题,导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其中,他与黄姓同学疏远的“关键性事件”,是对方在大学时曾到学校找他,两人在宿舍阳台上“彻夜长谈”。之后,吴谢宇就认为无法与之“深入沟通”。
黄同学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他确实曾在大一国庆假期时到北大找过吴谢宇,那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当时他在吴谢宇宿舍住下,两人确实聊到很晚。不过,黄同学不记得那次谈话有什么重要内容,甚至很难回忆起具体聊了什么。他也没有感觉到那次见面之后与吴谢宇有所疏远。在他看来,高中毕业之后,由于不在一个大学,朋友之间疏于联系也是正常的。
然而,吴谢宇的感受似乎完全不同,他在自述书中称,在与朋友们疏远后,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孤独与绝望当中”。
吴谢宇在自述材料中所称,到大三上学期,父亲去世5年之后,他终于把自己逼到了一个“临界点”:
“我心中‘生的乐趣、生的动力、生的意义’降到了极低水平,而‘死的理由、死的念头、死的冲动’已壮大到极强的地步,‘生的力量’已被‘死的力量’彻底压倒。从小,我就天天问自己哈姆莱特那个沉重的问题:生存,还是毁灭?到这一刻,我告诉自己:‘是时候了’。”
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吴谢宇的大学同学称,本来很自律的吴谢宇,在大三时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在寝室里看网络小说,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根据大学班主任及同宿舍同学的证词,到大三下学期时,吴谢宇曾出现各种反常行为:
他在床铺周围装上了床帘,“回到宿舍就喜欢一个人躲在床上拉起帘子,大家都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什么”。
期中考试他有数门课程缺考,学院为此给他发出了“学术警告通知书”,吴谢宇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出事前一个多月,吴谢宇很少在学校宿舍住,他对外声称他父亲到北京工作,他去父亲那边住。
此外,7月初吴谢宇放假回家的时候,把个人物品收拾干净,连被褥都打包带走,“给人的感觉是他好像不打算回来住了”。
“我死了妈妈怎么办?”
根据吴谢宇的自述,2014年下半年,大三上学期时,他每周都会跑到北京一座大厦的18层,原因是张国荣就是从香港文华东方酒店的18层跳下去,他想“像哥哥一样,一步跨出去……就能到那个世界去找爸爸了”。
他最终没有跨出去,自述材料中如此解释:
“每次我都在窗口前久久呆立,最后都还是没有跨出去,因为自从爸爸走后,我在学校住校每天晚上十点都要给妈妈打电话,雷打不动,这电话才是我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比读书考试还重要一万倍。现在时间到了,我要给妈妈打电话了,所以我还不能死,我死了妈妈怎么办?”
他在自述中还说,自己曾想过与妈妈一起自杀,但是,如果这样做,他就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
“如果我告诉了妈妈:妈,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去那个世界找爸爸吧,我觉得,妈妈会无比的痛苦和愧疚,她会觉得是她没有教好小宇,没有带好小宇,才让我竟会有这般消极、阴暗、极端的轻生念头,她会觉得对不起爸爸,她还会对我无比失望,我不要她痛苦,我更绝不要她对我失望!我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对她说这一切。”
在自述材料中,吴谢宇多次提到害怕母亲对自己失望。在一审庭前会议上,他说,事发前自己曾经想过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求助,但因为害怕妈妈失望而放弃。
在一审期间所写的自述材料中,吴谢宇称,2015年初,他确信了三件事:他即将死去,猝死或者自杀;如果他死了,妈妈也将自杀;妈妈即将自杀。
吴谢宇称,这三件事都“无可救药、无法挽回、无可更改”。他推测,摆在自己和妈妈面前的,只有三条路:他死在妈妈前面;他和妈妈一起死;他死在妈妈后面。
吴谢宇称,当时有三个故事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告诉他只有第三条路才是最后的选择。第一个故事是电影《盗梦空间》里,女主角与男主角通过在梦中卧轨自杀回到现实世界;第二个故事是小说《嫌疑人X的献身》,男主角决定要为自己深爱的女人不惜杀人;第三个故事是一个患了癌的自闭症孩子的母亲,由于担心自己死后孩子无人照顾,她用枕头闷死了孩子,然后上吊自杀。
“既然我和妈妈都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都只想去那个世界找爸爸了,那,就让我来做吧,我先让妈妈走,然后我再走。”吴谢宇称,“这念头一产生,我吓坏了,但,我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的想、一遍又一遍的‘推导’,只觉得我们已无路可走,我们只有死路。”
“人生的最后一场大考”
在决定弑母之后,吴谢宇开始着手准备。根据他被抓当天接受审讯时的说法,为了不让母亲受到肉体上的痛苦,他曾通过网络寻找方法。
审讯笔录中记载:
“一开始我有寻找过用毒药,因为我之前有看小说里面说到有些毒药可以一下就让人死亡,可是通过网络的资料发现,根本没有这样的毒药;之后我又去找类似于武功中的‘手刀’击打人体的颈部后也能让人瞬间丧失意识,可后来发现这也是扯淡的。”
后来,吴谢宇通过查阅大量资料,认为人的后脑有大量神经,通过大力击打,一次就足以让人失去意识。他最终决定通过这种方式杀害母亲。此外,他还网购了一整套刀具,目的是杀死母亲后,再割下她的头。“我那个时候觉得人死亡之后是有灵魂的,人的灵魂都是集中(在)人最重要的部位头部,所以我当时就说将我母亲杀害之后将她的头留下来。这样我母亲的灵魂就能跟着我。”
在一审判决中,法院认为吴谢宇为实施故意杀人犯罪,经过长时间预谋、策划,主观恶性极深,犯罪手段残忍,其杀害母亲的行为严重违背家庭人伦,践踏人类社会的正常情感,罪行极其严重。
2015年7月10日,吴谢宇迎来他“人生的最后一场大考”——杀死母亲。
按照他在法庭的说法,这个日子是他精心选择的,不仅因为母亲这天开始正式放暑假,还因为这天是他生日(10月7日)倒过来的日子。
7月10日下午,谢天琴去学校参加闭学仪式,吴谢宇去“柴火间(储藏室)”把提前购买的“工具”拿了上来,摆在了房间里。按吴谢宇在庭审期间所写自述材料中的说法,直到这一刻,他还期待父亲“显灵”来阻止他。
“我呆坐着,等着爸爸阻止我,我在心里面最疯狂对爸爸吼着:‘爸,你看到了吗?已经到最后时刻了啊!真的要未(来)不及了啊!……只有你能阻止我,只有你能救我和妈妈了啊!要没时间了啊爸!”
吴谢宇称,他爸爸没有“显灵”。他呆呆地等着,直到妈妈上楼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现在,是真的未(来)不及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别无选择了,我无路可退了,我只能做这件事了,我只能带妈妈一起走了。”
7月10日17时许,吴谢宇在谢天琴转身换鞋之际,用哑铃杆砸向了她的后脑。
母亲倒地之后,正好面对着吴谢宇,他害怕母亲知道这件事是他做的,慌乱之下,他继续拿着哑铃杆朝母亲的头部用力砸了七八下。
因为不敢去看谢天琴的眼睛,吴谢宇用提前购买的透明胶将她的头部捆了起来,以此遮挡她的目光。根据现场勘查笔录,吴谢宇还在谢天琴面部放了一个锅盖。
吴谢宇还买了三个摄像头以及一个红外报警器,三个摄像头分别装在他房间、母亲房间和入户门口。
吴谢宇对审讯人员称,装在入户门口的摄像头和报警器,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知道有没有人发现,方便他计划下一步。
一审开庭时,公诉人专门问吴谢宇为何要在入户门口装摄像头和报警器,吴谢宇确认,他是为了观察案发现场能否以及何时被人发现,发现时他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过,公诉人没有问吴谢宇装另外两个摄像头的目的。
按吴谢宇接受警方审讯时的说法,装在他卧室内的摄像头,是希望看到母亲的尸体能够“羽化消解,登上天堂”。此外,他还想观察他妈妈的尸体“是否有动静”,“如果高度降低了就有可能羽化了”。不过他承认,自己“没有看到任何变化”。
至于装在母亲房间的摄像头,按吴谢宇接受审讯时的说法,目的是为了“看一下我妈和我爸的灵魂会不会回家”。
有媒体曾报道称,吴谢宇将母亲遗体层层包裹起来制作成“木乃伊”。但根据审讯笔录及一审判决书,吴谢宇没有包裹遗体,而是将遗体移至他那间卧室的床上后,在遗体上覆盖床单、被套、衣服、塑料膜等物,共计75层。覆盖物中间还放了活性炭包、冰箱除味剂、除湿剂等,防止遗体腐败。
杀害母亲的当晚,吴谢宇入住了离家约两公里的一家酒店。晚上入住酒店,白天则返回家清理现场,一共持续了二十多天。
“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弑母之后,吴谢宇没有自杀,而是选择逃亡。在自述材料中,他表示从妈妈离世的那一刻起,自己一下“顿悟”了:
“那个世界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才是唯一真实的世界啊!人死了,就没了,永远消失了,根本不会去什么那个世界!爸爸不显灵,他没有现身阻止我,根本不是我以为的‘爸爸默许我这么做啊’!”
在被抓之初接受审讯时,吴谢宇说,杀害母亲之后,自己有三个打算:
“第一是自首,但自首的可能性只有20%;第二是自杀,大有(约)占40%;第三是因为还没有体验过爱情,我想在自杀前跟女生谈一场恋爱,但因为时间有限,想到通过嫖娼感受到性的快感,这种想法也占40%。”
吴谢宇表示,第二种和第三种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进行抗争,最后第三种想法占据了上风。
据一审判决书记载,从2015年12月至2016年1月下旬,有6名性工作者曾向吴谢宇提供服务。根据一名性工作者的证言,她感觉吴谢宇与其发生关系时,享受的并不是性,而是“那种征服的感觉”;另一名性工作者表示,感觉吴谢宇有暴力倾向。
到达上海后,吴谢宇与一名叫刘虹的性工作者谈起了恋爱。根据刘虹的证言,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后,吴谢宇对她很好,他们相处融洽。刘虹还称,吴谢宇比较闷,几乎不出门。她记得,有一次23时左右,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时,吴谢宇突然哭了,而且哭得挺伤心。吴谢宇告诉她,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会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同样根据刘虹的证言,2016年2月3日,农历腊月二十五,她从郑州回到河南永城老家,准备过年。当天23时,吴谢宇给刘虹打电话,称因想去永城找刘虹。刘虹很惊讶,劝他不要来,但吴坚持要去,说话的声音变得哽咽。
次日,吴谢宇赶到河南。刘虹回忆,2016年2月5日,她与吴谢宇住在永城东方明珠大酒店内,当天吴谢宇显得很激动,数次表示要带她去“最幸福的地方”,“过最幸福的生活”,还流着眼泪哽咽地问:“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2016年2月7日,刘虹再次到酒店时,发现吴谢宇已经不辞而别,地面散落着电脑、手机等数码产品砸碎的碎片。
据吴谢宇在一审庭审时所说,之所以砸掉电脑,是因为里面储存大量黄片,他不想让世人看到那些“肮脏的东西”。事后他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非常的可笑”。
在被律师问及毁掉这些东西是准备逃亡还是准备自杀时,吴谢宇答:“都有,我还没确定,但是前提是我先把它们毁掉,我的想法就像黛玉葬花、黛玉焚诗一样,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立刻从小说和电影中找到一个人。”
2016年2月6日,农历腊月二十八,舅舅收到吴谢宇的短消息,称他和母亲将回家,要舅舅去火车站接他们。然而,舅舅等人去了之后却扑空,与吴谢宇也联系不上。
马丽华说,那天晚上差不多10点,吴谢宇的舅舅和姨妈敲开了她家门,问是否听说谢天琴陪儿子美国留学一事,她说没听说,吴谢宇姨妈就说“坏事了”。
春节之后,多名亲戚报警后进入谢天琴住处,确认她死在家中。
据一审判决书,吴谢宇弑母之后,曾以母亲的身份和赴美留学的名义,先后诈骗亲戚和父亲朋友共计144万余元。
在向亲友“借钱”的过程中,吴谢宇展示出了自己的高智商,他一人分饰两角,通过社交软件与亲友沟通,一会儿是吴谢宇,一会儿是谢天琴。他用母亲的手机只发短信,从不接听亲友的电话,由于谢天琴平时也不接电话,所以并未引起亲友的怀疑。
在写给姨妈的信中,吴谢宇称,他谎称母子去了美国,实际上他连自己都骗了。吴谢宇表示,那段时间他拼尽全力给自己洗脑:“是的,我和妈妈就是在美国过着全新的生活,我和阿姨他们说的,不是假的,是真的发生了!”
在2016年1月3日至6日,吴谢宇和刘虹还曾去香港玩了三天。一位曾借给吴谢宇钱的吴志坚同事据此认为,吴谢宇在杀母之后并没真正打算逃跑,否则他去香港后完全可以不回来。
事实上,谢天琴被杀一案之所以告破,恰恰缘于吴谢宇主动向亲友发短信。
吴谢宇在自述中称,在离开刘虹之前,他曾试图把身上最后的8万多元给对方。他表示,如果刘虹拿走,他就没有能力继续逃跑下去,只剩下自首或者自杀这两条路。但是刘虹没有收下那笔钱,他于是就重新考虑继续逃。
审讯笔录显示,吴谢宇先逃到湖南衡阳,并在那里认识了一名性工作者蔡某。在得知蔡某的小孩因没有钱无法上幼儿园后,他给了蔡某1.5万元。2016年9月左右,吴谢宇逃亡到重庆,先后在三家KTV上班做“男模”,并交了新女朋友。2019年4月20日,吴谢宇在机场送一位朋友时,被警方抓获。
吴谢宇在自述中称,在逃亡的那段日子里,自己如同“行尸走肉”——
“我让自己忘记‘我是谁、我做过什么’,我让自己以为‘我不是吴谢宇’。我躲了起来,我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被警察叔叔抓住。”
吴谢宇称,他后来才慢慢意识到,当他陷入绝望时,母亲其实正在慢慢走出来。
马丽华说,在出事之前,她其实也感觉谢天琴的状态正在好转,“我跟她聊天,整个人的精神已经有变化了,讲话时的语气都比较轻松”。
2015年6月底,事发前不到一周,马丽华曾在操场散步时碰到谢天琴,后者刚带完一届毕业班。马丽华回忆,谢天琴那次还说,自己前几天回仙游时,给吴谢宇买了一双鞋,考虑到吴谢宇过几天回来,肯定还要去仙游看望外婆和奶奶,就没有把鞋带回来。
然而,吴谢宇再没机会穿上母亲给他买的那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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